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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 | 方掬芬:“長不大”的老太太告別了她91年的“童年”

來源:男爵風    閱讀: 1.44W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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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是短暫的,因爲它充滿了苦難。我很早就離開了家,飽嘗了人世艱辛。我的童年又是漫長的,因爲我終身所從事的是兒童戲劇事業。我一生都在觀察兒童,體驗他們的心靈,揣摩他們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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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柔軟的粉色長裙,她終於有機會和舞臺體面地道別。

2014年,方掬芬85歲,在話劇《海鷗和別的鳥》中飾演一個只有兩句臺詞的角色。她坐着輪椅出現在國家大劇院的舞臺上,由人推着繞行一週。

中風後,方掬芬匆忙告別了舞臺。這是她時隔25年的再次登臺,她朝着觀衆微笑,像一艘在狂風巨浪中保持穩定的船。生平的最後一場演出,方掬芬完美謝幕。

方掬芬是新中國成立後首位兒童劇成人演員,她的童年在炮火中暫停,卻在舞臺上得以延續。年過半百時,舞臺上的她還是青春活潑的孩子。

2020年12月31日8時05分,方掬芬逝於北京。這個自稱“永遠也長不大”的老太太,結束了她長達91年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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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掬芬的畫像(油畫)。新京報記者 彭衝 攝

漫長的“童年”

“我大概會成爲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老太太。”

在自傳《漫長的童年》中,方掬芬把這句話說得無奈又自豪。她的玩具,從房子中間的大廳開始,一直襬進臥室的桌子,裏面有俄羅斯的套娃,有非洲的面具,有西方精巧的洋娃娃,也有中國傳統的老虎布偶。

做客的人覺得新鮮,都喜歡上手摸兩把,方掬芬就把最稀罕的牛玩偶藏起來,生怕被摸髒了。但她會大方地展示自己心愛的笑翠鳥玩具,每次家裏來人,她都要把一對“鳥”抓在手裏,用力一捏,玩具發出“哈哈”的叫聲,“好玩吧?”她眉毛一擡,期待地問。

這是一種來自澳洲的鳥,在當地的傳說中,笑翠鳥令人振奮的叫聲是給天神的訊號,示意他們點亮太陽,爲大地帶來晨光。

每當太陽升起,陽光在地面投下陰影,孩提時期的方掬芬總會對着影子跳舞,動物造型的手影在地面上隱現。哪怕後來躲在潮溼的防空洞裏,與蜈蚣和毒蟲相伴,她依然能找到一處開着茶花的花園,在裏面跳舞。

方掬芬生於1929年11月11日,湖北漢口一個小學教師家庭,她的童年在時代的劇變中匆匆結束。

1937年,抗戰爆發,8歲的方掬芬開始跟着家人四處逃難,坐小船,走山路,跑警報。她的家被日軍的炮彈擊毀,從小喂到大的母雞也被彈片擊中,潦草地死在地上。

不到12歲那年,方掬芬被送進了難童教養院。她和那裏的女孩子一樣,穿着統一的白粗布上衣和黑裙子,左胸前有一個碗口大的紅印——那是難童的標記,也是她童年的疤。

方掬芬常常吃不飽,在一個個睡不着覺的夜晚,聽着肚子裏“咕嚕嚕”的叫聲,腦子裏想的全是在戰爭中謀生計的父母。曾經,她和弟弟妹妹總是模仿父親搖頭晃腦的姿態唸詩,也愛學着母親的嗓音唱歌,抑揚頓挫的讀書聲和“雲兒飄,星兒耀耀”的歌聲像漣漪一樣在家裏盪開。

她的家散了。母親改嫁、去世,父親失業,作爲家裏最年長的姐姐,方掬芬從蘇州國立社會教育學院附屬中學師範部畢業後選擇去教書,扛起了家庭的重擔。

1948年,方掬芬考取了蘇州國立社會教育學院的戲劇專業。此後,她成爲了一名兒童戲劇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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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掬芬在《以革命的名義》中飾演別佳。受訪者供圖

“我的童年是短暫的,因爲它充滿了苦難。我很早就離開了家,飽嘗了人世艱辛。我的童年又是漫長的,因爲我終身所從事的是兒童戲劇事業。我一生都在觀察兒童,體驗他們的心靈,揣摩他們的動作。”

方掬芬一直保持着如孩子般對世界的好奇心和天真。她喜歡嘗試各種美食,二女兒王朝暉說,“鹹菜、臭雞蛋、火鍋,還有辣的、油的,她都愛吃。”也喜歡四處玩,“只要精神好,坐着輪椅也要周遊世界。”

八十多歲時的最後一場旅行,方掬芬去了澳大利亞,見到了會“哈哈大笑”的笑翠鳥。

匆忙的告別

1949年解放後,方掬芬加入了新成立的中國青年藝術劇院。只有1米49的她膚色很白,鼻子又高又尖,頭髮發黃,像個洋娃娃,劇院裏根本沒有合適她的角色。方掬芬懷疑自己的職業選擇,苦惱地想要另謀出路。

1952年,中國青年藝術劇院附屬中國兒童劇團成立,方掬芬被分配到兒童劇團當演員。在《神氣活現的小白兔》中,方掬芬終於拿到了自己的第一個角色——一隻小雌兔。

她高興不起來,“竟要我演兔子,這真是生平頭一遭。怎麼演啊?”她在自傳中回憶,其他演員都是稚氣未脫的小朋友,只有自己是大學畢業的成年人。一想到要像孩子一樣穿上緊身絨衣、戴上“小尾巴”,一跳一拍屁股,方掬芬就覺得臉發熱,很是難爲情。

改行的念頭繼續折磨着她。導演孫維世看出了方掬芬的顧慮,向她解釋了劇團選成年人演兒童劇的原因——比起小孩子,專業的成年演員有着豐富的生活和藝術經驗,能創造不同性格的兒童形象,這也是借鑑了當時蘇聯專業劇院的模式。

方掬芬的腦海裏浮現出了一幅畫面——國外那些頭髮花白、穿着高跟鞋的老藝術家,一上臺就成了活蹦亂跳的小孩子。她被打動了,終於在這條路上邁出了第一步,成了新中國首位兒童劇成人演員。

1954年,方掬芬報考了中央戲劇學院表演幹部訓練班。1956年6月1日,中國兒童藝術劇院正式成立。方掬芬從訓練班畢業後,成爲劇院裏的演員兼表演教師。

她演了很多“小人物”,在《以革命的名義》中,她是飽受飢苦的流浪兒別佳,在《報童》裏,她是四處爲家的難童蛐蛐。

王朝暉把母親的戲都看了一遍,“特別不愛看”的是那部《岳雲》,方掬芬飾演的是金國猛將金彈子,在臺上被打“死”了。方掬芬爲這個角色設計了一個獨特的動作:像八爪魚一樣爬上去。王朝暉覺得在短短18分鐘的戲裏,母親把角色演活了,“母親總說自己不是一個特別‘快’的演員,但她能慢慢琢磨,特別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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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掬芬在《岳雲》中飾演金彈子。受訪者供圖

1980年,方掬芬擔任中國兒童藝術劇院副院長。1981年,中國兒藝爲慶祝建院25週年,推出兒童劇目《十二個月》,52歲的方掬芬在裏面飾演12歲的姑娘大妞。

爲了演出小姑娘的靈動感,她開始減肥。“媽媽當時的腰圍是2尺3,但導演提供的服裝尺寸是2尺1。”在王朝暉的記憶裏,母親每天都在練腰,“早晚練,在牀上還練,她扶門框下腰,每天都出很多汗。”到最後,方掬芬終於穿上了腰圍2尺1的戲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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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掬芬在《十二個月》中飾演大妞。受訪者供圖

1988年,方掬芬的丈夫、劇作家王正創作了《喜哥》,方掬芬扮演劇中的主人公——一箇舊社會的小女孩,到處流浪,歷盡辛酸卻很樂觀,受盡折磨但也剛強。王朝暉覺得,“有點類似她的自傳。”

“生活是不沉的湖水,我總也是天真、樂觀而有信心的。”方掬芬常對女兒說一句話是,“學會在夾縫裏生存。”

沒演多久,方掬芬突然中風住院,59歲的她就此匆忙告別了舞臺,“喜哥”成了方掬芬在兒藝的最後一個角色。

“她的一生都獻給了兒藝,兒藝對母親來說,就是家。”

最後的登臺

退休後的方掬芬還是會每天化妝,描眉毛、抹口紅、擦香水,“我小時候家裏窮,沒香水,母親出門前就把花露水灑在手絹上。”長大後每次出差去國外,王朝暉都會給母親帶回化妝品,在澳洲居住的大女兒王子音也常常給母親買口紅和香水。

70多歲的時候,方掬芬曾在一家人面前半開玩笑地說要去文眉毛,丈夫王正放低了聲音,悄悄對她說,“咱們這個年紀好像不大合適。”方掬芬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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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掬芬的80歲生日。受訪者供圖

“女人就是要漂亮。”這是方掬芬的信念。剛進中國青年藝術劇院的時候,方掬芬想方設法把又肥又長的軍服穿出個性——褲腿挽到小腿中間,袖子挽到肘彎下邊,軍帽戴在後腦勺上,前面露出頭髮,帽檐靠近頭頂,領口敞開,裏面白的、紅的或花的襯衣領子翻在軍服外邊,她在自傳中寫道,“自以爲這樣顯得風度瀟灑,不那麼土氣。”

後來,女兒們常給她買衣服,但過兩天就會發現,母親把褲腿或衣領重新裁過了。女兒說她頭髮少也不黑,不如剪短一些,但方掬芬我行我素,執意要在頭上綁出一個辮子。她被劇院的人稱作“小美人”,“我媽一去劇院,‘呦!小美人來了!’大家都這麼說。”

方掬芬一直沒有離開戲劇事業,退休後還看戲、做評委,後來因爲白內障視力不太好了,但每次看劇,她還會給演員指導幾句。

王子音、王朝暉姐妹倆陪着母親看完一場又一場戲,方掬芬幾乎每年都會去澳大利亞住上一段時間,由大女兒陪着看各種戲劇。方掬芬雖然從沒說過,但女兒們知道她心裏的遺憾——演了大半輩子的戲,卻沒能體面地和舞臺告別。

2014年,由契訶夫的《海鷗》改編的話劇《海鷗和別的鳥》開演,王朝暉擔任製片人。當時,劇裏缺一個老演員,導演問王朝暉,“你覺得你媽媽能給咱演一下嗎?”

這部戲的佈景很簡單,只有白布,沒什麼道具。試戲的時候,當導演看到方掬芬穿着一襲柔軟的粉色長裙,坐在輪椅上,在音樂中被人推着繞舞臺一週,“感覺一下子有了,節奏立起來了。”

闊別舞臺25年,方掬芬很快進入了演員的狀態,但年過八十的她,很難背下來大段的臺詞。而以前,這對方掬芬來說是最簡單的事。方掬芬對王子音說,“我在適應現在的這種戲劇風格,其實要再年輕點,就會適應得更好。”

母親的再次登臺,王子音很支持,她跟妹妹說,“這個事情做得很好,可以讓媽媽好好地和舞臺告別。”王朝暉也很高興,這是她第一次和母親一起工作,也是唯一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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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方掬芬與女兒度過的最後一個春節(左一爲大女兒王子音,右一爲小女兒王朝暉)。受訪者供圖

“業餘”的母親

方掬芬對孩子有着對成年人同樣的尊重,她從不打罵孩子,“在街上,她看見誰打小孩,馬上就去管,喊着‘兒童是弱者,不許打小孩!’”王朝暉說,很多接觸過方掬芬的孩子都喜歡她,“作爲兒女來說,有這樣的媽實在是太幸福。”

母親的一輩子都撲在了兒童劇上,作爲女兒對母親的“忽視”不是沒有怨氣。在王朝暉的記憶裏,自己和母親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三歲前,父母都被下放了,各奔東西,我一個人在北京跟保姆生活,四歲就上了全託幼兒園,一個禮拜回家一天。”但這難得的一天時間裏,“母親也不是自己的”——總有不認識的人來家裏向方掬芬請教表演。

和那個年代的母親不一樣,方掬芬的手工活做得並不好。她不會做衣服,王朝暉只穿過母親織的一條毛褲,沒半年就壞了,而姐姐王子音則一件都沒有。王朝暉常常覺得丟臉,“別的女孩子都穿得很好看,有一種紅格子的線呢衣服,人家媽媽都買了布來做,我就沒有。”

每次去開家長會的也都是父親,“因爲爸爸是劇作家,在家時間更多,我們和爸爸在一起的時間比較長。”方掬芬偶爾去開一次家長會,格外認真,她把老師講的話一句一句記下來,再一句一句複述給女兒,聽得王朝暉不耐煩地直搖頭。

方掬芬對孩子沒什麼要求,只有一條——不許當演員。王朝暉6歲的時候,方掬芬就對她說,“你一長得不好看,二不出類拔萃,演員太辛苦,你當不了。”懵懂的王朝暉覺得,做演員就意味着像母親一樣成天不着家,她纔不想。長大後,在輾轉反側考慮自己“將來要做什麼”的時候,這句話在王朝暉腦海裏一遍遍回放:母親說得那麼斬釘截鐵、不留情面,似乎有些殘酷。

2002年,王正去世,家似乎一下子變小了,母女打照面的時間多了起來,兩代人之間的矛盾也多了起來。王朝暉不習慣母親突然多起來的嘮叨,“我就覺得你這麼多年也沒操心,現在操心有點晚了。”吵架的時候,委屈的王朝暉曾經這樣說過方掬芬,“你就是一個業餘的媽媽,你什麼都不知道。”

方掬芬心裏也沒底:自己這個母親是不是做得不夠稱職?2009年,從不在人前直白表露自己情感的方掬芬,寫了篇文章,第一次表達出自己對家庭、對丈夫的愧疚。

“其實我們很理解你的,理解你爲家庭的付出和不易。”王子音看完文章後對母親說。王朝暉也讀懂了母親的愧疚和愛,心裏發酸。

2019年,方掬芬90歲生日時,王朝暉終於忍不住說出了心裏話,“其實我們真喜歡你這‘業餘’媽,因爲你是‘業餘’的,我們才能沒有束縛地長成今天的樣子。”方掬芬衝着女兒笑,王朝暉覺得,“到最終,媽媽知道我們是愛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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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歲生日時,方掬芬被戴着紅領巾的學生們包圍着。受訪者供圖

那天,方掬芬的幾十位同事和學生戴着紅領巾,簇擁着她,像她一輩子喜歡的那樣,熱熱鬧鬧的。如今,房間安靜了下來,滿屋子的玩具被收了起來,她最喜歡的那對笑翠鳥也因爲逗它的人不在了,再也沒發出過“哈哈”的大笑聲。

“長不大”的老太太告別了她91年的“童年”,書櫃上還貼着她收到的一份生日禮物,是一首名爲《童心》的詩——

耄耋之年一青松,孩心不變喜容容。

身居鬧市登高處,地球村內盡頑童。

新京報記者 彭衝

編輯 劉倩

校對 李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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