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4日凌晨3時28分
與世長辭,享年95歲
銀幕舞臺留舊夢
她是美麗動人的“甜姐兒”
荒原極地續新篇
她是妙筆生花的女作家
2015年5月在黃宗英九十華誕之際
《可凡傾聽》曾特別奉獻《屬雲的人》
送給黃宗英老師,也送給千千萬萬
記得她、想念她、喜歡她的讀者和觀眾
如今,那個屬雲的人走了
且讓我們重啟那年回憶
再回“甜姐兒”黃宗英的傳奇人生
對曹可凡來說,採訪黃宗英是一段延續十年之久的邀約。早在2004年,他就在北京致電黃宗英,希望獲得一次採訪機會。
黃宗英老師在電話裡唸了一首她剛寫的小詩:鍾走著,表走著,我停了。葉綠了,花開了,我蔫了。
原來,彼時的黃宗英正受到多發性腦栓塞的困擾,自覺狀態不佳,不願意面對媒體。
但或許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在曹可凡一再努力下,黃宗英破例允許他到家裡進行一次閒談,並且允許節目組用錄影機來記錄下整個談話過程。
採訪中,雖然老人的敘述有些支離破碎,但她那充滿詩情畫意的如珠妙語和毫無保留的肺腑之言,還是給無數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後來曹可凡才知道,閒談的這段時間,原本是黃宗英每日用來練字的。她帶著曹可凡看自己練的字寫的詩。
“醜丫今已雪盈顛。無多春暖花開日,不少風欺霜虐天。銀幕舞臺留舊夢,荒原極地續新篇。壯心未逐前塵散,繞室彷徨百遍旋。”
飽經滄桑的字字句句,正是她人生道路的真實寫照。
1925年,黃宗英出生於北京。9歲那年父親病故,家道中落,經濟拮据。
黃宗英和大哥黃宗江
1941年,16歲的她隻身來到上海投奔大哥黃宗江,以見習生的身份進入上海職業劇團。不久,話劇《蛻變》中的一位女演員臨時缺席,黃宗英作為替補救場,從此開始了舞臺生涯。
話劇《甜姐兒》劇照
此後,黃宗英陸續主演了多部話劇,聲名漸起。尤其是1942年的喜劇《甜姐兒》令她紅遍了上海灘,成為萬眾追捧的舞臺明星。自此,“甜姐兒”也成了黃宗英的代名詞。
也就在這個時候,愛情悄然降臨,黃宗英在18歲的花樣年華披上了嫁衣,她的愛人異方是劇團裡的指揮。那是一段鮮為人知的塵封往事,因為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離奇,快到匪夷所思,離奇得像一出光怪陸離的荒誕劇。婚後僅僅18天,異方就因為心臟病離世。
失去新婚丈夫的黃宗英,在北京香山度過了大半年鬱鬱寡歡的日子。迴歸舞臺之後,她加入了南北劇社,並在1946年與時任社長的程述堯結婚。
在黃宗英眼中,程述堯無疑是個大好人,但在一起的他們彼此著實合不來。後來兩人分開又各自組建家庭,關係倒分外和睦起來。
電影《追》劇照
也是在1946年,黃宗英主演了生平第一部電影《追》,由舞臺走上了銀幕。
電影《幸福狂想曲》劇照
1947年,在主演的第二部電影《幸福狂想曲》中,黃宗英與年長她十歲的趙丹擦出了火花,電影中的幸福狂想曲餘音未了,現實中的愛情進行曲悄然奏響。
“拍完戲之後,他跟我說,你應該是我的妻子了。”
人的一生或許會經歷過很多段感情,但刻骨銘心的只會是一個人。對於黃宗英來說,這個人,就是和她共度32載的丈夫趙丹。
黃宗英和趙丹
1948年,黃宗英和趙丹結為夫婦,年僅23歲的她,一下子就成了兩個半大孩子的繼母。此前曹可凡曾經採訪趙丹和前妻葉露茜的女兒、著名舞蹈家趙青女士,在她的眼中,那位宗英媽媽永遠是溫柔慈愛,同時又不失童心。
電影《麗人行》劇照
黃宗英與趙丹既是生活中的比翼鳥,也是銀幕上的雙飛燕。除了他倆的定情之作《幸福狂想曲》,黃宗英的其它幾部代表作品《麗人行》、《烏鴉與麻雀》、《聶耳》,也都是與趙丹合作的。
《烏鴉與麻雀》劇照
尤其是開拍於解放前,完成於解放後的《烏鴉與麻雀》,黃宗英在其中扮演一名國民黨小官僚的情婦,時而妖媚輕浮,時而凶神惡煞。這與她之前的銀幕形象反差極大,展現出不凡的演技。
黃宗英與趙丹
1951年,趙丹、黃宗英夫婦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無妄之災。他們出演的電影《武訓傳》上映之後原本反響很好,這年5月卻突然被定性為“反動電影”,隨之而來的是一浪高過一浪的全國性批判,作為主演的趙丹更是首當其衝。
回想起這段經歷,儘管已經過去很久,黃宗英還是心生恐懼,“我們倆小吵小鬧多得很,但每次他一受到大委屈的時候,我一定站在他旁邊。這就是大苦大難,把我們鑄成了。”
黃宗英與馮亦代
儘管黃宗英晚年和文學家馮亦代先生共譜一曲黃昏戀,然而趙丹卻是她一生的至愛,是她人生的永恆主題。
正如馮亦代先生對結髮妻子鄭安娜同樣也是情深義重,兩位睿智的老人便選擇這樣一種生活方式,既尊重彼此的過去,又相扶相持,安度晚年。
黃宗英與趙丹
“他永遠活著,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因為他永遠活著。我任何一個文集裡都有趙丹的事,我自個兒就下了決心,莫道不併蒂,偏隨我雙遊。”
如今,趙丹離開人世近四十年,但回憶起他們的故事,黃宗英依舊如故。
“人家問我一生你難演的角色是什麼?我說難為趙丹妻。你一生中最成功的角色是什麼?我說同樣的,也是趙丹妻。我活著,不能讓他死了。”
天生麗質難自棄,天生才華亦難自棄。在黃宗英身上,我們分明感到了那種所謂天賦的力量。
黃宗英並沒有讀過多少書,因為家道中落,她初中畢業就輟學學藝。但是,她的身上卻有著那種與生俱來的悲憫情懷和詩情畫意。
“我想從先秦讀,好多字我可能不認識,好多意思我可能不懂,我就從清讀,結果我發現也有好多字不認識。我就說我自個兒是個貧女,是在文化上很貧窮的女孩子。”
上世紀50年代,作為演員的黃宗英漸漸淡出,作為作家的黃宗英卻如魚得水,特別是在報告文學領域更是成績斐然,她走進了自己的另一片天地。
《特別的姑娘》《小丫扛大旗》和《新泮伯》等報告文學,都是她按照自己在農村的體會寫的,得到了權威的認可。
報告文學的特殊性質,註定了黃宗英必須放棄安穩舒適的生活,東奔西走,翻山越嶺,甚至風餐露宿,去往各地體驗生活。而她也是全心投入,樂此不疲。
1990年,黃宗英臨危受命,出任大型紀錄片《望長城》外景主持人。年逾花甲的她追隨著古長城的遺蹟,輾轉跋涉於茫茫草原、漫漫戈壁,老驥伏櫪,壯心不已。
黃宗英和高山森林生態學家徐鳳翔
在黃宗英的諸多報告文學作品中,《小木屋》是最為人熟知的一篇,講述的是女科學家徐鳳翔致力於建設高原生態研究站的故事。
這部作品既為她贏得了榮譽,也給她帶來了無可逆轉的創傷。1994年,69歲的黃宗英第三次跟隨徐鳳翔入藏考察,不料卻發生了嚴重的高原反應,幾乎到鬼門關轉了一遭。
“5月1日昏過去,5月3日醒過來,後來我一直堅持到雅魯藏布江大拐彎,到6月1號,我才隨著大隊趕回,這20多天來,我一直帶病工作,所以血管始終就傷得厲害了。”
一息尚存,不落征帆。這八個字既是當年“小木屋”主人徐鳳翔的座右銘,也是如今黃宗英的人生信條。
採訪中黃宗英給曹可凡看她的書法習作,這是她每天必修的功課。儘管耄耋之年病痛纏身,但她心中仍有未竟的夢想,她不願虛度一分一秒,她始終盼望著還能與觀眾、讀者真情對話、心靈相交。
愛人趙丹曾說自己的願望是天下都樂,黃宗英也如此,“活著興趣很廣的,我沒有悶的。有悶的話只有說,我從來沒想到自個兒能活到快八十歲,沒有安排得那麼晚。”
《黃宗英文集》
就在採訪播出的那段時間,《黃宗英文集》由海天出版社出版成冊。這部文集共四卷:第一卷《存之天下》,是一些寫親人朋友的文章;第二卷《小丫扛大旗》,收錄了報告文學、人物特寫、早期的影視劇本、詩歌等作品;第三卷《我公然老了》,主要是散文作品;第四卷《純愛》,收錄了黃宗英、馮亦代的往來書信,時間為1993年2月26日至11月4日。
她曾如此評價自己,一個屬雲的人。的確,她的人生就像是那一朵白雲,從一個家飄到另一個家,從一個城市飄到另一個城市,從一個職業飄到另一個職業,彷彿永遠過著那種漂泊無定的生活,但是在哪一處,好像都能夠落地生根。
如今,鍾走著,表走著,她停了。葉綠了,花開了,那個屬雲的人走了。但還有千千萬萬喜歡她的讀者和觀眾記得她,思念她,她的故事永遠流傳著,如雲化雨,滋潤人間。
黃宗英老師,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