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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巖事件中的反抗與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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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高巖事件中的反抗與救贖

來源:三聯生活週刊

4月5日,刷屏的《北京大學李悠悠實名揭發長江學者瀋陽教授》一文,掀開一起塵封20年的往事。組織者之一王敖提到,“在權力、掌握的資源、心理成熟度不對等的情況下,師生之間的浪漫、性關係直接指向的是腐敗和潛規則,造成強勢一方對弱勢一方身體和情感的剝削。”

瀋陽的迴應

4月7日,73歲的高巖母親在失去女兒20年之後,終於等到了向記者們講述的機會。只是這種回憶太痛苦,滿頭銀髮的她偶爾激動得聲音顫抖,而高巖的父親因爲心臟不好,迴避了這個痛苦的場面。

把高巖母親和當年事件重新帶入大衆視野的是幾篇文章。事件發酵於4月5日,社交媒體被一篇名爲《北京大學李悠悠實名揭發長江學者瀋陽教授》的文章刷屏。文中,高巖的大學同學、閨蜜李悠悠提到,20年前,一位名叫高巖的北大中文系女生,“因爲遭受瀋陽教授的性侵和污衊”,最終選擇自殺。矛頭直指南京大學文學院語言學系現任系主任瀋陽。

高巖事件中的反抗與救贖
大學時代的高巖

瀋陽最開始在網上的迴應是,“本人認爲他們說的什麼上牀、什麼性關係、什麼懷孕,這都是誹謗,絕無此事”。後來,隨着輿論的發酵,北京大學決定立即複覈情況,瀋陽被南京大學建議辭職,上海師範大學發表聲明,終止與瀋陽簽訂的校外兼職教師聘任協議。3所大學陸續發表了態度後,瀋陽開始密集迴應媒體。很多媒體在7日下午都收到了他的短信,這個陷入輿論風波的男人在短信裏反問:“三個大學都拿’師德’說事。請問,這種定性靠什麼?哪個正式決定上有這個結論?”

在母親的記憶裏,女兒高巖還停留在那個高考數學考了130分、一道幾何題不會都能鑽研到兩點多的姑娘。她特別用功。

但在最後那一段時光,高巖常常把自己鎖在房間裏,也不開門。有一次,高母着急,就把門踹開了,高巖看起來好像在睡覺,她發覺出這其中的不同尋常,看到桌上留下的安眠藥的藥片,叫了車,去了復興醫院。高巖醒來之後,和母親說:“活着太沒意思了。”

“你的理想不都實現了麼?你中考598分考上師大附中,三年的三好學生,大學保送北師大你不去,你的理想就是北大中文系。你考上了,你現在多順呀,你幹嘛這麼想?”高母問。

高巖不說話。

高巖喜歡動物,母親擔心她,也爲了緩解她的心理壓力,就給她養了只小動物,養着養着,高巖覺得不耐煩,不了了之。在最後遺體火化時,李悠悠買了玩具小兔子,放在高巖旁邊,陪伴着她。

對於李悠悠、王敖、其他舉報發起者和高巖母親來說,這兩天被經常問的,是另外一個問題:20年過去了,爲什麼選擇到今天才發聲?

事情發起人之一李悠悠這樣提起原因:“自己受到北航羅茜茜事件的感召,她是女性,12年後,她明明性侵已經成功逃脫了,但她選擇站出來,爲其他後續的、受到迫害的師妹受害者來發聲。”

羅茜茜事件,以及後續的50所高校校友聯名呼籲建立“高校反性騷擾機制”,被當做中國的“Me too”(我也是受害者運動)。“Me too”運動開始於美國。由美國女演員艾麗莎·米蘭諾發起。

高巖95級的同學,現爲美國衛斯理大學教師的王敖提到,在當代的社會環境下,在權力、掌握的資源、心理成熟度不對等的情況下,師生之間的浪漫、性關係直接指向的是腐敗和潛規則,造成強勢一方對弱勢一方身體和情感的剝削。

曾經在一段時間,師生戀經過文人粉飾,被塗上浪漫的色彩。20年前,人們對性騷擾的概念是陌生的,在大多數時候,它被當做道德問題,到今天,對於類似的行爲和界定,已經在法律上可以找到更多的迴響。

一位高巖事件知情人士告訴我,高巖事件,或許可以成爲不同時代下,人們對於權力結構下性關係認知變遷的符號。

來自溫和家庭的反抗

高巖的父母都是老師。李悠悠告訴本刊她對高巖父母的印象,“她父親是那種典型的知識分子,很聰明,記憶力很好,反應力很快,對人特別溫良恭儉讓。”

高巖的同班同學95級的馬哲告訴本刊,“她對老師特別聽話、崇拜。她們家從小就是書香門第,五代祖先從江浙一帶到北京,幾代都是讀書人,很多讀書人從小就耳濡目染吧。”

高巖身上有從這種家庭成長出來的耳濡目染的氣質。她大多數時候安靜溫和,不喜張揚。“她是一個求知若渴,特別靜心的一個孩子,說話也總是輕聲細語的。”李悠悠說。

高巖事件中的反抗與救贖 第2張
高巖兒時照片及與父親等家人合影

在她印象裏,“從高中到大學,我從來沒聽到過高巖對任何一個老師的微辭。這點她比我們都是要強得很多。一直以來,她都待人寬厚。”

實際上,家裏面對她一直的教育也是如此。高巖母親回憶,女兒曾和自己提到,“討厭這個瀋陽老師。”細問之後,女兒說,“他一天總讓我給他幹事兒,收錢啊收作業什麼的。”高巖母親記得自己當時還安慰她說,“媽媽是當老師的,爲同學服務點,別這麼大怨氣。”“得了,我不跟您說了。”高巖甩下這麼一句話。當時高巖母親並沒有多問。

高巖離開後,困擾她父母和幾個朋友的一個問題是,沒有證據。“沒有文字、聲音、視頻記錄,也過了訴訟期,現在已經二十年了,況且當事人都不在了,她的父母歲數也大了。”馬哲告訴我。

“當時證據只有高巖的遺書,遺書裏只提到了他,也沒有提到瀋陽,這就是高巖這孩子她的特點,就是說她即使瀋陽這麼迫害了她,她一直是,就是她對人總是留有餘地的,或者說作爲親密的好朋友,憑我對她的瞭解,與其說她是爲了保護瀋陽,更多的應該說她是爲了保有自己的形象。”李悠悠告訴我。

這個溫和、對人留有餘地的家庭,在女兒去世之後,慢慢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反抗。高巖母親用了“流氓”、“披着狼皮的色狼”這樣的詞來形容瀋陽。

“她憑什麼自殺啊?她有自己的媽媽爸爸,這麼疼她。”高巖母親一字一頓地說,她的眼睛微微腫着,她心裏有一個答案,只是那個答案在20年來,很少得到現實的迴應。

高巖去世後,高巖媽媽去過幾次學校。她對本刊說:“我們就是普通老師,也沒什麼本事,他們都不讓我們進,我們去有什麼意義呢?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三點,他們像看犯人一樣,沒給我一口水喝,連飯也沒吃。”

李悠悠提供了佐證,“她媽媽當時想去中文系找領導。去了之後,就被門衛還是保安攔在了中文系門口。”

後來,高巖爸媽也去學校外邊的學五食堂發了傳單。沒有結果。按照李悠悠的描述“他們當時被學校保安給架走了”。

之前的北大中文系系主任費振剛參與了當時對瀋陽的處分。他告訴本刊,“當時就是給瀋陽記大過處分,家長沒有提出異議。”

“北大在討論對瀋陽的處理上,有沒有聽取您的意見?”當記者把這個問題拋給高巖的母親時,她微微皺着眉頭,這樣說道:“沒有。它處理了都沒和我說,是學生告訴我的,他們說,’阿姨您別生氣了,他們(北大)對瀋陽已經處理了。’”

反抗看起來沒取得什麼顯著的結果。按照高巖母親的說法,“當時就是把停屍費給我們交了,在北大禮堂做了一個遺體告別。”

高巖事件中的反抗與救贖 第3張
高巖母親周樹銘給媒體的公開信

“瀋陽受處分後”,除了教工內部開了會,當時高巖班裏也開了一個通風會。馬哲記得:“大家覺得非常意外,也不知道任何理由。後來通風會給出一個結論,就是高巖追瀋陽,瀋陽不同意,高巖自殺。”她還有另一種印象:“瀋陽聲稱和這個事情沒有關係,很多同學都很氣憤,高巖的舍友張琳(音)當時表示,不管怎麼樣,瀋陽應該出現在追悼會上,或者給一個答覆。”

高巖的反抗和自救

瀋陽早年是服役軍人,後來先後考上華東師範大學碩士和北京大學博士。“善於調節課堂氣氛、上課像聽小品。”一個08級中文系本科女生對我這樣評價瀋陽。她選過瀋陽的課。“當時下課會有一羣學生問他問題,瀋陽老師對女生態度好,問他什麼問題都會微笑回答。有男生問問題,會有些不耐煩:’這問題我不是上課講過嗎?’有好幾次對男生態度不好,後來就沒什麼男生問了,基本都是女生。”

高巖的同班同學,95級的馬哲告訴我:“瀋陽上課時比較喜歡提問女生,提問時還會和女生有肢體接觸,可能會存在扶着肩膀和後背、距離很近這種情況。”

瀋陽和高巖之間的事情發生在1996年。

高巖和李悠悠說,“瀋陽老師讓我把作業送到他家,還說要專門跟我討論一下我感興趣的語言學問題。他告訴了門牌號,我按他說的時間去敲門。進門後,他說先給我倒杯水喝。等待之餘,看見他寫字檯玻璃板下壓着家人照片,我低頭看……這時,突然他從背後把我給抱住。然後,他就開始親我的臉。我聽到自己的耳朵邊響着他呼呼的喘氣聲,很害怕。”

按照李悠悠的描述,高巖當時的反抗是,“她跟他說了,我不想這樣,我不喜歡這樣,但瀋陽還是繼續。”

言語上的反抗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效果。李悠悠記得,在第一次之後,高巖和她隻言片語地提到過很多次“侵害”,有一幕刻在李悠悠的腦海裏。1996年秋,這個平時愛笑的女生眼裏噙滿了淚水,像是什麼東西難以啓齒。高巖和李悠悠提起“沈老師脫光她的衣服“,“像餓狼一樣撲上來”。。。。。。

後來的事情進一步惡化。“當時另外一兩位跟瀋陽有性關係的女生突然在高巖不知情的情況,把瀋陽說‘高巖有神經病,主動跟他上牀’的話,傳了出去,這讓高巖受到雙重打擊,一是她以前不知道沈老師這麼淫亂,還同時在跟別的女生髮生身體關係,這對她一向完美純淨的人生觀產生重創。她受不了別人對她的惡語中傷。”

高巖開始變得恍惚,學習成績一落千丈。根據高巖爸爸的回憶,高巖那段時間經常心神不寧,甚至在洗衣服時,會把洗衣架扔到洗衣機。從家裏廁所出來時,還摔了一跤,摔成骨折。她當時拄着拐去上課,沒有落下一節課。

高巖也有想辦法救自己。她的多位同班的同學提到,那時他們看到高巖去周邊學校聽心理課。她從大自然中去尋找生命力,把伸向清澈的藍空中脫盡樹葉的白楊,把染深昌平園綠意的夏雨,把打在臉上充滿涼意的雨滴,都寫進日記。

高巖努力去保全體面。她在和李悠悠說這個事的時候,會有意地避開人,“宿舍裏但凡有一個人,我們就會在樓道里聊,在樓道里,我們也會選擇避開讓任何一個宿舍聽到。”

李悠悠記得,大三上學期,高巖告訴她,她找瀋陽吃了一次飯,“她說再也不想和瀋陽見面,這是最後和他談談”。結果卻是,“瀋陽非但不承認自己的行爲有任何不妥,而且還對高巖冷嘲熱諷,氣得高巖一口飯都沒吃,就憤然離開了。”

謠言越來越多。李悠悠能感覺出來:“人有時活的是一個心氣兒,她這麼追求完美,這麼強的自尊心,莫名受到以前尊敬師長的這種污名化,對她當時很單純、很幼稚的心來說,太難負荷了。她的觀念受到了重大的顛覆,而她又找不着一個新的秩序來穩定。”

高巖日記上還有一句話:“你可以毀滅我,卻不能打敗我!”這像是一種對自己的激勵。實際上,她並沒有被什麼打敗,即使是自尊心。離開也是最後一種保留它的方式。

離世前,高巖一共自殺了3次,她用過割腕、吃安眠藥、放煤氣等方法。1998年3月11日,她死於煤氣中毒。

救贖

這些年,李悠悠時常會感到愧疚。最後一次見面時,高巖提出想出去玩玩,李悠悠當時忙着考商務英語,拒絕了。多年之後,當時高巖眼神裏流露出失望,仍在李悠悠心裏揮之不去。那種愧疚推動她在今天走到更靠前的位置。

“我們都很懺悔,心裏一直覺得對高巖有所虧欠,這是我們今天站出來的一個動因,自己當時知識和經驗水平都特別有限,到高巖去世我還沒有談過第一次戀愛,所以我自己對於男性的身體,對性一點概念都沒有。對她當時跟我說的這些,我只是覺得很驚訝。也只能去勸一勸她,但因爲我自己的經驗所限,我也勸不到點上。”

事件後,高巖的好友李悠悠、大學同學徐芃、王敖以及當時的班主任王宇根,都陸續站了出來,對高巖進行聲援。

在我獲得的一份1995級高巖同班同學合寫的紀念她的書信裏,有這樣一段:“高巖在一段時間,總說一些奇怪的、我聽不太懂的話,我當時沒很在意,甚至心裏有點想躲避她……記得有一次,從宿舍去食堂的路上,她忽然擡頭望着天空說,你看這藍天,生命多美好啊。我當時還想,這也需要感慨嗎?”

這位同學說,高巖去世後,每每聽到羅大佑《戀曲1990》裏那句“生命終究難捨藍藍的白雲天”,都會閃過高巖當時的感慨,“後來我就很懊悔,也許當時成熟點,或許給到她一些幫助和化解。”

高巖事件中的反抗與救贖 第4張
2018年3月11日,高巖20年忌日,高巖父母給愛女掃墓

高巖爸爸始終會浮現出高巖第一天去北大中文系報告的場景。那天,高巖很興奮,撲閃着大眼睛,對學校的角角落落都好奇,還對大學生活抱有很多美好的期待,她的人生纔剛剛展開。她的人生停留在21歲。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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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北大教授被指性侵女生致其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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