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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妹玉旒雲程亦風小說最新章節試讀

來源:男爵風    閱讀: 2.21W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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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妹玉旒雲程亦風小說最新章節試讀

歸妹

作者:竊書女子

主角:玉旒雲,程亦風

簡介:

周易第五十四卦歸妹雷澤歸妹震上兌下

歸妹:徵兇,無攸利。

這是她一生的批語,也是天地間許多人的傳奇

第3章試讀 :

楚國的將軍們需要爭論落雁谷的殘部是否能算“凱旋”,然而樾軍這邊並沒有如此問題。這次西征除了趙臨川陣亡之外,可以說是大獲全勝。而整個大青河北方,除鄭國還有半壁江山在苟延殘喘,已經全部歸樾國所有。登基才半年的慶瀾帝不僅恢復了父兄在位時的盛況,還將樾國版圖擴大了一倍,如此武功實在令人驚歎。這也是後來他廟號爲“武宗”的原因。

如果非要就西征的結果有一點爭議,那麼就集中在“趙臨川的死應該由誰負責”這個問題上。劉子飛、呂異堅持認爲是玉旒雲的錯——就算不是因爲玉、趙兩人之前有不和,玉旒雲故意讓趙臨川去送死,那也是玉旒雲計算失誤,沒能和趙臨川一起進軍依闋關,使得落雁谷之戰沒能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他們說這樣的話,全然在玉旒雲的意料之中。同樣也在意料之中的,司徒蒙態度騎牆地和稀泥,既不支持,也不反對。看到這一切,玉旒雲只是冷冷地笑着,同時和石夢泉交換了一個眼神:我說的沒錯吧?

最後當然是西征的主帥岑廣出來說話了。這位老將公正嚴明。他認爲,玉旒雲能夠以少勝多擊敗耿近仁的大軍已經難能可貴。非要疲憊的軍隊再去依闋關,不僅不近人情,也有違用兵之道。依闋關損兵折將純屬趙臨川自己判斷失誤,與人無尤——就算他僥倖從依闋關生還,也要被面對兵部的審查。既然已經陣亡,這事就不必再追究下去了。

他這樣一“定論”,司徒蒙就立刻倒到他這邊來了,願意執筆寫戰報。此捷報八百里快馬送回樾國西京,慶瀾帝不久就有聖旨傳來:凡參加西征之將軍,加俸兩千石,趙臨川之份作爲撫卹,發與妻兒。馘國地方改爲西方六省,以岑廣爲總督。岑廣加太子太保銜,進正一品。玉旒雲、石夢泉在落雁谷表現英勇。進玉旒云爲一等公,石夢泉爲將軍。全軍將士除岑廣及其部下就地留駐之外,刻日回京受賞。

劉子飛和呂異無法不服岑廣,但是玉旒雲封了公爵,顯然慶瀾帝覺得其功勞在旁人之上。他倆都恨得牙癢癢的:“連石夢泉這應聲蟲都進封爲將軍,可見是皇后娘娘吹的枕邊風——這兩個小子得勢,將來豈有我們的立身之地?”司徒蒙笑着攙和:“何必爭在一時?將來見真章的機會還多着呢!”

不論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樾國西征部隊在六月中回到了西京。在城外由禮部正式犒勞、封賞之後,低級軍官和士兵安營休息,三品以上武官進宮領慶瀾帝的慶功宴。

按照規矩,面聖之前是不能回家的,所以衆人都還是風塵僕僕的模樣。但饒是如此,石夢泉看了看玉旒雲——依然是那黑白分明,纖塵不染。風吹開了夜一樣黑的披風,露出腰間那象徵御前一品侍衛的明黃色腰帶,正如烏雲裏透出的月光,叫人無法把視線挪開。

宴開無極殿,之前這些功臣要經過太極、天極兩大殿。文武官員都列在這禁宮中軸線的兩側,夾道歡迎。劉子飛、呂異和司徒蒙都暫時把自己心裏的小算盤拋來,拿出最威武的神氣,讓旁人瞻仰。而玉旒雲只是看着三大殿次第輝煌的燈火——屋宇錯落,飛檐將天空割得支離破碎,然月光還是平滑圓滿的,與燈海交接,臺階甬道都流光溢彩。

難得有空閒欣賞美景。年輕的將軍回頭看看風雨相伴的好友。而石夢泉只是笑笑——在他眼中,玉旒雲就是全部的風景了。

到了無極殿前,慶瀾帝端坐在上,玉旒雲就率先走了上去:“臣,玉旒雲叩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石夢泉、劉子飛、呂異和司徒蒙緊隨在後。劉子飛、呂異如今和“玉旒雲的應聲蟲”平起平坐,心裏彆扭無比。幾人各是各的表情,口稱萬歲自然各是各的聲調。

“衆卿平身。”慶瀾帝呵呵笑道。他三十五歲,正是盛年卻有些發福,配上笑呵呵的表情,仿似一尊彌勒佛。“愛卿們這次出征,蕩平周邊蠻荒小國,揚我大樾國威、軍威,朕心甚慰。一統江山是□□、太宗皇帝願望,如果能在朕治下實現,朕也就算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這都是場面話。諸位將軍無不表示願意爲國效力,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列席的各位親貴以及各部尚書——尤其兵部尚書也都說:“皇上洪福齊天,必然能夠掃除所有不臣之邦。”

客套完了,慶瀾帝纔看向了玉旒雲,笑道:“玉愛卿,聽說你以少勝多,將楚國平寇將軍斬殺陣前——你自己可有受傷麼?”

這已經是“家裏人”的話語,周圍的大臣們都露出了些許不屑的神氣。

玉旒雲卻冷冷的,沒有一絲表情地道:“託皇上的洪福,微臣毫髮無損。其實楚國鼠輩早在十五年前就向我大樾稱臣,後來竟然敢撕毀和約拒繳歲貢,實在天理難容。先帝對他們太過姑息,才令其囂張不已。如今他們知道聖上會追究此事,未開戰,士氣已短了三截,待到交鋒之時,即不攻自破。”

“玉愛卿太過謙了。”慶瀾帝笑着,摸了摸光滑無須的下巴,“你足智多謀,驍勇善戰,楚國是聽到你督軍才嚇破了膽,朕可沒本事讓他們害怕呢!”

此話像是自謙,像是談笑,又像是話中有話地責怪玉旒雲功高蓋主。許多官員都忍不住偷眼看玉旒雲和慶瀾帝的表情——前者深深垂着頭,臉都藏在陰影裏,後者笑意融融,決不似有半點諷刺之意。怎麼會是責怪呢?衆人心裏不約而同地想,玉朝霧皇后寵冠六宮,皇上幾乎是“挖空心思”封賞玉旒雲哩。

果然,慶瀾帝又補上了一句:“沒受傷就好,否則皇后可要跟朕沒完了。不過,朕早就跟皇后說,玉愛卿出戰,沒有打不贏的仗。”

“是皇上天威所致。”玉旒雲頓首,“並有諸位將軍鼎力相助,士卒奮勇拼殺,微臣方僥倖獲勝。皇上如此過譽,微臣惶恐。”

“哈哈。”慶瀾帝還是笑,同時向石夢泉招了招手,道:“石愛卿,以前你在朕身邊做侍衛,朕只知道你身手了得,卻不知道你也會運籌帷幄。當初你要和玉愛卿一同外放,朕還只當你們是小孩子一起玩慣了,捨不得分開呢。只想,你去保護玉愛卿的安全也好。直到朕聽說在落雁谷是你請求援軍,這才能夠及時攻佔依闋關,不讓楚國餘部登陸。朕這才知道玉愛卿說你‘有如臂膀’,果然不假。”

不經意中,竟然提到了趙臨川的事。石夢泉心下一驚,恐怕劉子飛等人又要作怪。

果然,呂異嘆息了一聲:“可惜,趙將軍爲了攻佔依闋關已經爲國捐軀。幾十年老友,唉”

劉子飛接上他的話茬兒:“請萬歲恕臣等無狀。臣等今在此慶功,趙將軍卻埋骨他鄉,臣傷心啊”說着,還真拿袖子擦了擦眼睛。

玉旒雲無聲地冷笑,看了看石夢泉,彷彿說:鬼曉得他袖子裏有沒有藏生薑?

“慶功嘛,不要說這麼掃興的話。”慶瀾帝道,“趙將軍爲朕盡忠,朕不會忘記他的。他如今也不算是埋骨異鄉——你們不要忘記,那裏已經不是馘國,而是我大樾的西方六省。”

“萬歲聖明!”周圍的親貴大臣們齊聲道。劉子飛、呂異悻悻地,只好不再提。

“開筵吧。”慶瀾帝說着,招手叫玉旒雲到自己身邊。自有太監從殿外捧着小几魚貫而入,四品用蓮花幾,從三品、三品用菊花幾,從二品、二品用梅花幾,從一品、一品用牡丹花幾,公侯伯子男及衆王爺用麒麟瑞獸幾,各各不同。後又有宮女捧上酒食來,醴酪瓊漿,珍饈滿席,不可贅述。

而正在大家開始舉杯同慶的時候,玉旒雲忽然注意到殿外臺階之上不知何時跪了一個人,雙手捧着一件事物,高高舉過頭頂。“萬歲,好像有人有事稟報。”

慶瀾帝才也發覺了,問太監道:“那是什麼人?怎麼揀這時辰跪在那裏?”

“回萬歲爺的話,”太監道,“那是戶部侍郎顧長風。方纔他從文官的隊伍裏走了出來,要覲見皇上。奴才說這不是時候,他卻一定要跪在那裏聽宣。奴才也沒有辦法。”

“趕走。”慶瀾帝怒道,“他這是威脅朕麼?真不像話!”

“萬歲,”玉旒雲知道顧長風爲人敢言直諫,與朝中不少大臣結下私怨,連太監都因爲他不肯賄賂而十分討厭他,不過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因道:“顧侍郎既然不管時辰要稟奏此事,看來關係重大。慶功宴算得什麼呢?萬歲想要喝酒,臣隨時都可以奉陪。”

“好吧。”慶瀾帝不快地擺擺手,“叫他進來。”

太監遵旨而去,片刻,顧長風就進了大殿,行了三跪九叩之禮,接着道:“臣有一物想獻給萬歲。”他雙手舉着,大家這時可以看清,那原來是一個普通的盒子。心下都奇怪:“不知顧長風搞的什麼花樣?”

太監接過來,打開了,呈給慶瀾帝。玉旒雲就在皇帝身邊,所以看得分外清楚——那是一團泥土。

“顧愛卿,這是什麼意思?”慶瀾帝語氣中掩飾不住的厭煩。

“回萬歲,”顧長風道,“這不僅僅是一團泥土,裏面有蝗蟲卵。過去五年來,南方七郡雨水充沛,以歷年《災異志》的記載來推斷,今年極可能暴旱,而同時則可能有蝗災。南方七郡向來是我國糧食之所依,一旦化爲白地,人民便將流亡北方,且北方米價勢必哄擡十倍”

不待他說完,那邊戶部尚書陳清遠已經不耐煩了:“顧侍郎,農耕和賑災都是戶部職責。蝗災這種事,你應該先寫條陳,給老夫看過了,再依規矩稟奏給皇上。你如今闖上大殿來,你眼裏還有皇上麼?還有規矩麼?”罵完,又對慶瀾帝道:“萬歲,是臣理教下屬無方,請萬歲恕罪。”

顧長風卻絲毫沒有被震懾住,反而聲音更加響亮了:“不錯,臣是無狀,衝撞了萬歲,破壞了萬歲和各位將軍慶功的雅興。但是臣並不是眼中沒有規矩——臣從正月裏就開始寫條陳敘述治蝗之事,可是陳大人你一次也沒有回覆過。臣不得已,才闖上無極殿。”

陳清遠知道自己的這個下屬有牛脾氣,但是萬沒有想到他竟敢在皇上和衆位親貴大臣面前頂撞自己,不由怒道:“事情總有輕重緩急,這半年來,戶部最緊要的事就是會同兵部爲東征西討的大軍提供糧草。莫非你覺得你的治蝗良策比萬歲的一統大業更重要嗎?”邊說,邊看了看身邊的兵部尚書馬珏,以求支持。

顧長風依然沒有被這斥責嚇退:“一統大業?臣請問萬歲,是一統大業重要,還是‘天下’重要?”

“放肆!”慶瀾帝雖然是個“笑彌勒”也沒有被臣子這樣質問的,一指頭頂的匾額,道:“朕登基之時,手書‘天下’二字就在此處,顧愛卿何出此問?”

顧長風道:“陛下手書之‘天下’二字何止懸在這無極殿中,也懸在臣的心裏。然陛下可知,‘天下’與‘一統大業’並不相同?”

這說法倒有意思!石夢泉看了看玉旒雲,後者也顯出饒有興致的樣子。

“有什麼不同?”慶瀾帝問。

“如果陛下只是想着‘一統大業’,那麼您掛念的只是山川。現在最緊要的當然是消滅苟延殘喘的鄭國,然後興兵遠征,攻打楚國。”顧長風道,“可是陛下若惦記的是‘天下’,則山川之外還有百姓。陛下自去年十月登基以來屢發大軍,鄉間十室九空。如今正是農忙時節,眼看着又會有旱災、蝗災。若陛下不使士兵解甲歸田,卻只是惦着遠征,則糧食必然欠收,百姓必然怨聲載道。請問,天下何存?

“啪”慶瀾帝拍案震翻了金爵:“大膽!什麼叫‘天下何存’?”

羣臣也都驚得鴉雀無聲,不過旋即又嗡嗡地責備起來,道:“這時候跑來說掃興的晦氣話,顧長風是活得不耐煩了麼?趕緊磕頭謝罪吧!”

可顧長風就是活得不耐煩了,昂首直視着慶瀾帝答道:“斬草爲兵,揭竿爲旗,一人呼而萬人從焉。”

“放肆!”大嗓門的滕王喝道,“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話,還不快快拿下了?”

左右早有帶刀侍衛躍躍欲試,聽言快步上前來押顧長風。

石夢泉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卻聽一聲冷冷的“慢着”,正是玉旒雲發了話。

“萬歲,顧大人心繫百姓,纔會觸怒陛下。今日既然是慶功宴,而微臣也總算是個功臣,可否請陛下看在微臣的薄面,對此事免於追究?”

“這”慶瀾帝的面色稍稍緩和了些,“既然是玉愛卿你開了口,便饒他一次。只是他太過掃興,朕不想看到他。”說着,示意侍衛將顧長風轟出去。

“不,陛下!”顧長風掙扎着甩脫侍衛,“玉將軍能征善戰,陛下寵愛玉將軍自然無可厚非。但陛下若是對玉將軍言聽計從,武夫當道,勢必會給國家帶來滅頂之災啊!”

雖然點了玉旒雲的名,但是把所有的武將都斥罵內。連馬珏這不領兵的人都聽不下去了,喝令侍衛道:“你們沒聽見萬歲爺的旨意麼?還不把他拖出去?”

侍衛們應聲而動,將顧長風拉出了無極殿。起先他還高聲嚷嚷,後來殿中鼓樂漸響,那“不可遠征,不可遠征”的呼聲便淹沒在黑夜裏,終於不可聞。

殿上的衆人這才得以重新舉杯慶祝勝利。舞娘們也踏樂而來,表演婀娜與剛健並存的《破陣舞》,歡慶的氣氛很快就把顧長風引起的小小風波掩蓋了過去。只是“蝗災”二字始終是石夢泉的心頭縈繞不去——他的家鄉在南方七郡的賀城縣,十五年前,正是因爲飛蝗蔽天,集樹折枝,殺稼殆盡,他家鄉的百姓流離失所,母親萬般無奈之下才帶他來京城投親——蝗災,那是多麼可怕啊!

不過,也是虧得投親,他才能結識玉旒雲,這個他願意爲之付出生命的人。

玉旒雲方纔爲顧長風求情,卻不知對治蝗一事有何看法?從舞娘們飛旋身影的空隙裏,他求索了玉旒雲的目光,驚訝地發現,這年輕的將軍臉色鐵青。

怎麼了?他乞求一個眼神的交流。不過玉旒雲並沒有看他,只是愕然地望着慶瀾帝,後者面上笑盈盈的,滿是喜氣。

“陛下說笑了。”他聽見玉旒雲這樣說。

“怎麼會呢?”慶瀾帝笑道,“君無戲言,況且你今年也有二十三歲了吧?”

“臣的心中只有萬歲的天下。”玉旒雲冷然答道,“除此之外,臣的心裏再也放不下其他。”

慶瀾帝呆了呆,搖頭道:“唉,朕不同你說了,等你姐姐來和你講吧——喝酒,喝酒,呵呵!”

究竟在說什麼呢?石夢泉終於捕捉到玉旒雲的目光,只是玉旒雲飛快地轉過頭去了。

次日一清早,石夢泉正在臨時的將軍府演練槍法,便有門子匆匆來報“玉將軍到了”,話音未落,已見玉旒雲一身便裝走了進來——脫下戰袍,青衫綸巾,連神氣都輕鬆了許多。

“走走走!”石夢泉還不及見禮已被抓住了胳膊,“和我見姐姐去,她的小廚房裏一定給咱們準備了很多點心。”

“等,等一等”石夢泉把銀槍交給門子。

“怎麼?”玉旒雲朝他一笑,“你還怕姐姐見不得你一身臭汗?別忘了你娘也在那邊呢,她也有好幾個月沒見你了吧?”

石夢泉哪裏聽到後面的話?只見了青空般的笑容就頭腦一片空白,接過僕人匆匆遞來的一件罩衫,就和玉旒雲同往鳳藻宮來。

鳳藻宮是後宮中宮,位在天極宮之後,東臨儀鸞殿,西靠養暉殿,往後過賢德門即入御花園。其正殿屋脊上豎有一隻金鳳凰,四方飛檐上分別雕有二十隻不同的飛禽,取“朝鳳”之意,象徵皇后母儀天下。

玉旒雲和石夢泉來到鳳藻宮前殿門外,便見石夢泉的母親王氏——現在也在宮內做女官的,以及姑母石氏立在門外迎接。這兩位半百婦人都是玉、石二人年少時撒嬌的對象,二人一時見了,都歡喜萬分,快步走上前去。

但不想前殿中忽然走出一個華服男子來,對二人笑道:“玉將軍,石將軍,怎麼這麼遲纔來給皇后娘娘請安?”

二人定睛一看,見來人是慶瀾帝的十四皇弟翼王。此人仗着自己和皇帝一母所生,行爲無所顧忌,鬥雞走狗,賭博狎妓,無所不好,然偏偏還有三寸不爛之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是以慶瀾帝總是被他矇在鼓裏,以爲他很是規矩。玉旒雲和石夢泉對他都萬分的厭惡,向日並無交往,一時遇見,只勉強行禮敷衍。

然翼王卻哈哈大笑着朝二人走近過來,道:“何必多禮呢,二位將軍?”二人皆不理會,做出一副垂首恭送的模樣。翼王不是傻子,有些尷尬了,可還是笑道:“二位將軍想必是軍務繁忙,不比小王啊。改日小王做東,請兩位將軍過府飲宴吧。”

“不敢叨擾。”玉旒雲冷冷道。

“要的,要的。”翼王笑着。石夢泉感覺他的目光緊緊地停留在玉旒雲身上,彷彿想化做一把鉤子,把玉旒雲的頭擡起來一般。但玉旒雲正如千年不化的冰峯,只發出一股子冷氣。

翼王終於無趣地走開了,石氏和王氏才笑盈盈從上面迎下來,道:“怎麼纔來,皇后娘娘等了半天了。”自把二人向正殿裏引。

到了正殿內,撲面而來是一股淡雅的清香,八個宮女分兩列侍立,居中一扇貝雕白孔雀大屏風,玉朝霧皇后就端坐在前面的秀榻上。她有三十多歲的年紀,並不是十分的美豔,然而雍容端莊,面上更有一種溫和的光彩,叫滿屋子擺設的奇珍異寶都黯然失色。

“臣”

玉、石兩人正要行禮。玉朝霧已從榻上走了下來,連鞋子也不及穿上,一把將玉旒雲拉住,道:“你可回來了,姐姐不知有多擔心,日日夜夜都在佛堂給你們祈福——”又轉頭向石夢泉道:“你怎麼還在這裏愣着,你母親、姑母都惦記你得緊,還不快快和她們問安!”

原來樾國禮法甚是嚴格,君臣之禮尤爲綱常之首。石夢泉的親人既在皇后處當差,他不先給皇后請了安,是不能隨便同母親敘舊的。此時聽到玉朝霧下了如此懿旨,他忙和母親、姑母一一問好,但並不敢逾矩,問好後還是侍立在一旁。

玉朝霧笑道:“才幾個月不見,夢泉怎麼拘束起來了?我這裏不比別處,你處處代我照顧雲兒,我看你也好像自家兄弟一般。”

石夢泉忙道:“微臣不敢。”

王氏和石氏也道:“夢泉那裏照顧得好了?看玉將軍瘦成這樣,皇后娘娘又該心疼了。”

“哪有?哪有?”玉旒雲孩子氣地嚷嚷,“夢泉才又黑又瘦哩!”

一時幾人都笑了。玉朝霧道:“省得大家立規矩,都上後殿去吧,讓她們撤了,把午膳開上來。”因自攜了玉旒雲的手向後殿走,其他宮女一個也不要,只讓王氏與石氏陪了石夢泉一同來。

到了後殿內,便見陳設與正殿全然不同,珍寶古玩一樣也沒有,唯有一張琴,幾架書,連帷幔也是素色的。此乃皇后平日起居之處,可知玉朝霧皇后是個樸素之人。

玉朝霧同玉旒雲在榻上坐了,又讓石夢泉及王氏、石氏也坐。三人謙讓再三,曉得皇后的脾氣,且畢竟有十幾年的交情了,無外人在時,親如一家,便也都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聽玉旒雲向姐姐把遠征的見聞經歷一一道來。王氏、石氏不時地誇讚“玉將軍果然不同尋常”,而每每講到驚險之處,玉朝霧皇后總還要詢問玉旒雲和石夢泉兩人受傷沒有,二人自然笑着否認,更把敵軍的將領拿來打趣,十分默契。

未幾宮女送上午膳,都是特地吩咐小廚房準備的食物,有些還是王氏及石氏親自下廚。玉旒雲喜愛甜爛之食,故棗泥、細沙、蓮蓉的精細點心擺滿了一桌。不過細心的玉朝霧皇后也未忘記石夢泉的口味,來自他南方家鄉的茶酥便特特地放在他跟前。石夢泉心裏一陣暖意,再看看母親慈愛地坐在一邊,幾乎忍不住要掉下淚來。

飯畢上了茉莉香片茶,此時遠征的故事也講得差不多了。按宮裏的規矩,皇后該歇午覺。可是玉朝霧皇后拉了玉旒雲的手道:“雲兒,姐姐有話同你講,你跟我進來。”說着便把玉旒雲帶到暖閣裏。

這倒有些不尋常。石夢泉想,素來皇后和他們都是無話不談的不過他忽然記起了前夜慶瀾帝那句“等你姐姐來和你講吧”——是什麼事?玉旒雲凡事向來不瞞他的,惟獨這次,宴會散後也隻字未提。

是什麼事?

他正狐疑,便聽暖閣裏玉旒雲叫道:“做夢!做夢!想也別想!”從聲調聽來,顯然是生了很大的氣。

究竟是怎麼了?他詢問地望向母親和姑母。

兩位婦人都露出了愁容。石氏道:“皇上叨唸了很久了,要給玉將軍指婚。”

“什麼!”石夢泉險些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指指婚?”

石氏道:“是啊。昨兒個皇上和玉將軍提起了,玉將軍不肯答應,皇上便來叫皇后娘娘相勸呢。”

“這這”石夢泉只覺自己的腦袋嗡嗡作響,“怎麼會怎麼會突然想起來指婚怎麼會”

石氏低着頭不看他,自道:“不是突然想起按說,玉將軍也不小了,難道還能一輩子這樣下去?畢竟畢竟”

“畢竟你是個女兒家呀!”暖閣裏傳來玉朝霧皇后幾近哀求的聲音,“雲兒”

“不要說了!”玉旒雲激烈地打斷,有什麼東西被帶翻了,發出一陣破碎的聲音。“自從拿起了這柄劍,我就沒打算再放下。我這一輩子都不是女人了!”

“你這又是何苦呢”玉朝霧的聲音裏帶着嗚咽。

何苦?石夢泉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她是他存在的唯一意義。可是——他心如刀絞——指婚,怎麼會鬧出指婚的事來?

“我聽說”石氏囁嚅着,“這事兒是翼王同皇上提起的,所以皇上的意思,翼王爺同玉將軍年紀相當,可作首選不過,也要看玉將軍自己的意思”

翼王?石夢泉捏緊了拳頭:難怪方纔在前殿有那麼曖昧的眼神。

“他想也不要想!”玉旒雲咆哮道,“那種混帳,我不刺他幾劍已經算他走運了!”

“雲兒”玉朝霧的聲音哀怨而無奈,“畢竟那是皇上的親弟弟況且皇上也說了,滿朝文武、親貴大臣,隨便你挑”

隨便挑石夢泉的指甲陷進了掌心裏,痛入骨髓。

“娘還能不知道你的心事麼?”王氏終於開了口,聲音低得幾乎不可聞,“可是,玉將軍是什麼出身,你又是什麼出身?這是不可能的啊。”

我知道。石夢泉在心裏說,我從來就知道。她不是我的玉旒雲,可我永遠是她的石夢泉,只要是爲了她,刀山火海我也不怕只爲達成她的願望,只爲她真心的一笑我算得什麼,她根本不必知道!

想到這裏,他深吸一口氣,緩和了面上的神色,衝母親笑道:“娘,你想到哪裏去了?玉將軍和兒子一處長大,每每有親貴子弟欺負兒子,都是玉將軍爲兒子出頭。兒子能有今天,都是玉將軍的提攜。她是兒子的恩人說句最不知高下的話,皇后娘娘待兒子如兄弟,兒子也視玉將軍爲手足。玉將軍若是能夫妻和美,兒子只會替她高興。”

“你”王氏將信將疑地看着兒子。

“兒子幾時和母親說假話了?”石夢泉把話題從自己身上引開,“只是翼王爺他”

“不用再說了!翼王根本就是混帳王八蛋!”玉旒雲怒氣衝衝地從暖閣裏奔了出來,“姐姐休息吧——夢泉,咱們走!”說完,根本不顧後面玉朝霧皇后淚眼婆娑,也不理會石氏、王氏,徑自闖出門去。

石夢泉也只有匆匆行禮告退,追了出來。

玉旒雲在前面頭也不回疾行如飛,只片刻的功夫便離開了鳳藻宮,進入了無極殿的地界。按禁宮的規矩,非皇帝特詔,常人不可進入由天極、太極和無極組成的中軸線,只可從外圍的步道繞行。違者將治僭越之罪,刑罰可至圈禁,甚至凌遲。

石夢泉見玉旒雲腳步不停地直闖向正德門,連忙一把將她拉住了,道:“將軍,去不得!”

玉旒雲先還掙扎了兩下,接着才彷彿清醒了,生生立住。她的肩膀顫抖,顯示她的情緒還相當激動。不過石夢泉知道,她總能很快冷靜下來。

果然,當她轉過身的時候,面上已經恢復了冷淡的表情,和戰場上一模一樣。

“長久不進宮,走路竟然犯糊塗。”她自嘲道,“不過你猜我這樣闖進去,究竟會不會被治罪呢?”

石夢泉答不出來。

玉旒雲自冷笑道:“我倒很想看看誰敢治我的罪。”

石夢泉愕了愕,想提醒她不要找些無謂的麻煩,然而玉旒雲已走上了步道,他便跟了上去。

兩人都是默默。石夢泉很想找些話題來緩和下氣氛,但是“翼王”、“指婚”就像是石頭一樣重重地壓在他心裏,讓他覺得不僅心情沉重,連步子都邁不開。

最終還是玉旒雲先開了口:“滿朝文武怎麼看怎麼討厭。不曉得他們後來把顧長風怎麼樣了?”

石夢泉一愣:“將軍想找顧侍郎?”

玉旒雲笑道:“我雖然巴不得明天就踏平楚國,但是你不覺得他那番關於‘一統大業’和‘天下’的論述很有意思嗎?如果南方七郡遭了災,我們遠征時吃什麼?走,上他家找他去!”

顧長風萬沒有想到昨天自己才罵“武夫當道”,今天玉旒雲和石夢泉就來拜訪——他早晨到衙門裏去,遭盡了白眼,陳清遠很明白地跟他說:“玉旒雲是皇上跟前的第一紅人,又是個小心眼兒的。你敢指名道姓地罵她,哼,我看你還是趁早告老還鄉,免得留在戶部累人害物。”顧長風一怒之下回家準備寫死諫書,不想才鋪開了紙,玉旒雲和石夢泉就上門了。兩個人連隨從也沒帶,便裝而來,就像是兩個國子監的年輕學生似的。顧長風見他們對自己又溫和有禮,一時竟摸不着頭腦。

“我是特地來聽聽顧侍郎對於治蝗有何高見。”玉旒雲道,“我很好奇哪!”

既然是談關乎民生的正事,顧長風就曉得怎麼回答:“天有三辰,地有五行。五行之沴,地氣爲之也。水不潤下,火不炎上,木不曲直,金不從革,稼穡不成,謂之失性。失性則災異生。將軍所問之蝗災,即屬水失其性。”

玉旒雲點點頭,又問:“那麼水何故失其性?”

顧長風看了她一眼,道:“《五行傳》曰:‘簡宗廟,不禱祠,廢祭祀,逆天時,則水不潤下。’”

玉旒雲皺起了眉頭:“照這樣說,凡遇災異,只要祭祀求神就能解決,還要你們這些朝廷大臣做什麼?”

顧長風一愕,面上露上一絲笑意,道:“本來以五行論災異,是史家之筆。而後世數術之士興,而爲災異之學者務極其說,至舉天地萬物動植,無大小,皆推其類而附之於五物,曰五行之屬。謂人稟五行之全氣以生,故於物爲最靈。其餘動植之類,各得其氣之偏者,其發爲英華美實、氣臭滋味、羽毛鱗介、文采剛柔,亦皆得其一氣之盛。至其爲變怪非常,失其本性,則推以事類吉凶影響,其說尤爲委曲繁密——說穿了是一句話,強詞奪理。”

這下玉旒雲也忍不住笑了。

顧長風又接着道:“只是,王者之有天下,應順天地以治人,取材於萬物以足用。若政得其道,而取不過度,則天地順成,萬物茂盛,而民以安樂,謂之至治。反之,若政失其道,用物傷夭,民被其害而愁苦,則天地之氣沴,三光錯行,陰陽寒暑失節”

“這說法就不是強詞奪理?”玉旒雲不解。

“將軍請聽顧某說完。”顧長風合上書冊,“天人相感,不是字面的解釋。這所謂的‘天’,是‘道’,乃是人力所不可違抗。將軍試想,大青河發源於雪山,自西向東而入海,將軍能使她逆流嗎?”

玉旒雲想了想,道:“雖不可逆流,但史上曾有記載,在攻打紫印關的時候,□□皇帝在大青河上築起一道水壩,使”

“使冀州段河水逆流,將軍好記性。”顧長風打斷,“可逆流的結果是什麼呢?紫印關攻下了,但冀州被水所淹,葬身洪水的百姓不計其數。河畔的疊翠山山體下滑,洪水由隘口處流出,又淹沒了魏州。更加,大青河從此改了道,幾乎年年在冀州段和魏州段氾濫,朝廷每年都要徵發大量民夫修築堤防,耗費人力、財力無數。”

玉旒雲和石夢泉互望了一眼:素來只關心用兵的他們,從沒有想到紫印關之戰的後果。

“今日將軍來問蝗災,也是同樣的道理。”顧長風又取出了一冊書,乃是一本樾國的圖志。他翻開其中一頁,指給玉旒雲和石夢泉看:“南方七郡在大青河畔,□□皇帝立國之初只有三郡,是大片的草場,北部邊緣爲森林。後來□□皇帝獎勵農耕,那裏的百姓就棄牧而農,並且砍伐焚燒森林作爲田地。森林中原有百鳥,鳥可食蟲,是蝗蝻天敵。□□時雖然年年有蝗災發生,但因森林尚存,故不足爲害。如今森林已毀壞殆盡,鳥獸遷居他處,蝗蝻怎不肆虐?”

玉旒雲盯着那地圖,道:“這西部臨近東京的地方,不是還有樹林麼?”

“本來是有。”顧長風道,“只是今年以來,造攻城車、雲梯車等物,已經都砍去了。據古籍記載,蝗蟲喜愛在草木毀壞,人跡罕至的河灘、湖沼荒地、山坡崗丘的荒野產卵及爲巢穴。我軍連月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卻給蝗蟲開闢了大片領地。且森林毀壞後,雨水多減少,今年一旦大旱,蝗災決難避免。”

石夢泉趕忙問道:“倘若發了蝗災,顧大人可有良策治蝗麼?”

顧長風嘆口氣:“前朝皇帝曾遣使者捕蝗,民捕蝗詣吏,以石鬥受錢。只是,蝗蝻之來何止百萬?人只雙手,顧此失彼,稼穡難免要被毀損。故依我之淺見,根本之法是要剷除蝗卵,以絕後患。”

“這要如何?”

“趁蝗卵尚未孵化之時,水淹、火燒,皆可。”顧長風回答,“冬季是消除蝗卵的最佳時機。這也是爲什麼正月裏我就一直不停地遞條陳,希望朝廷能曉諭南方七郡總督,發動百姓滅蝗。可惜”

“已經錯過了時間,可惜也沒用。”玉旒雲道,“現在要如何滅蝗?”

“現在需要人工去田間地頭捕捉。”顧長風道,“這需要發動大量的人力,所以其實昨天顧某冒死闖上無極殿的慶功宴,除了希望能將災異之事上達天聽之外,也希望能讓各位將軍考慮放士兵解甲歸田。六月治蝗,七、八月又是治水時節,九月、十月秋收和運糧,到冬季需再滅一次蝗卵——如果有兵士相助,一定能完成任務,豐收有望。”他說到這裏,看着玉旒雲,不知道這位年輕的將軍是否會和其他的武夫有所不同。

玉旒雲皺着眉頭,似乎是在考慮顧長風的提議,良久卻忽然冷笑了起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種地捉蟲關軍隊什麼事?楚國月前已經敢在落雁谷襲擊我軍,現在肯定在商議如何進犯我國。如此緊要關頭,你竟然想要士兵解甲半年?簡直是笑話!”

別說顧長風沒料到玉旒雲會突然翻臉,連石夢泉都沒有想到。

不過顧長風是出了名的硬脖子,登時也冷笑道:“將軍說的一點兒也沒錯——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但兩者豈可割裂?難道將軍攻城略地不是戶部在提供糧草?這時倒要計較!蝗蟲不治,天下民不聊生,將軍再攻下多少城池,和佔領沙漠又有什麼區別?”

“哼!”玉旒雲板着臉,“你不用跟我耍嘴皮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朝廷養着你,是要你儘快地把事情徹底解決。你解決不了,那就是你失職。”

“治蝗如治水,要長治、久治,非三年五載不能見成效。”顧長風把桌子一拍,“豈是你們武夫所想的,一道命令就什麼都能解決?如果現在沒有士兵下田滅蝗,將軍明年必然沒有糧草遠征。”

“現在國庫裏不是有存糧麼?”玉旒雲道,“不如我立刻發兵楚國,再南取西瑤,屆時天江以南的魚米之鄉盡爲樾國之地,南方七郡又算得什麼?”

“哼。”顧長風輕蔑地一笑,“楚國三千萬黎民妻離子散,西瑤一千萬黔首流離失所,將軍做出這樣大的功德來,自然不在乎南方七郡化爲白地!顧某還要去燒燒香,給自己積點陰德,沒空陪將軍閒聊軍務大事了,將軍請吧!”

他擺出送客之姿,玉旒雲怒氣滿面,自然也不想留下,袖子一甩,便大步走出門去,邊走還邊嚷嚷:“可惡之極!可惡之極!不摘掉你的烏紗帽,我玉旒雲三個字也可以倒過來寫了!”

石夢泉微微嘆氣,心中覺得顧長風說的甚是有理——看到一個人直言敢諫,總是能夠多加讚賞的,可臨到直諫自己時,便是玉旒雲——或者不如說,尤其是玉旒雲——也暴跳如雷。

“玉將軍”想起她說過,自己的職責就是在她身邊提醒她,免得她掉進陷阱,於是哪怕再惹她生氣,他也一定要把話說出來。

不過玉旒雲卻走得飛快,讓他一直跟後疾追。直轉到一條小巷子裏,才停住。這時,玉旒雲轉過身來,方纔的滿臉怒氣竟然無影無蹤,只有狡黠的笑容和得意之色。

“將軍,你”

“夢泉,連你也被騙過了麼?”玉旒雲笑道,“那我這一次想不成功都難了。”

石夢泉怔怔望着她,雲裏霧裏。

玉旒雲道:“明日,我執意遠征的消息就會傳遍朝堂,再過不出三日,街頭巷尾必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到時候管他是哪國派來的探子,都要屁滾尿流地回國報訊,關城死守,這能省去我多少麻煩!”

“啊”石夢泉呆住。

“怎麼?”玉旒雲笑望着他,“你以爲我真的昏了頭,特別想來勸我的?”

不能否認,石夢泉點了點頭。

“你這傢伙!”玉旒雲笑着在小巷的磚牆上拍了拍,神色就變得凝重了:“十五年了,我的確不想再等,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不利我——其實昨夜宴會之後,我在書房裏看了一夜書,全是和蝗災有關的,歷代因蝗蝻而造成饑民起義,不計其數。假若今年真如顧長風所說既旱且蝗,咱們在前方打仗,即便糧草充裕,士兵知道家鄉被毀,又哪有心思拼殺?一旦譁變,咱們可真吃不了兜着走。”

“原來如此。”石夢泉有些羞愧,又有些驕傲,“所以你決定讓士兵還鄉。可又怕細作將消息傳出去,就故意來找顧大人吵一架?”

玉旒雲點點頭。

“那明日到朝會上吵,豈不是更好?”石夢泉道,“你昨夜看了一夜的蝗蟲,今天又聽顧大人叨唸了一下午的蝗蟲”

“你還怕我變成蝗蟲不成?”玉旒雲打趣道,“其實我專門跑來,就是要瞧瞧顧長風除了敢言以外還有沒有其他的本事。如今一看,他簡直是萬里挑一的人才。”

“將軍是想讓他爲我所用?”石夢泉道,“但將軍方纔同他那樣爭執,恐怕”

“朝中上下都叫他得罪光了。”玉旒雲道,“他只求所言所行無愧於天地,卻不知他的脾氣使他的絕妙主意無人願聽。假若咱們給他一個大顯身手的機會——”玉旒雲賣個關子,又自己給出謎底:“夢泉,這事就交給你。咱們一□□臉,一唱白臉。你儘快私下裏和顧長風見一面,告訴他我執意遠征,你卻可以使你麾下的兵士開赴南方七郡滅蝗”

“我麾下哪兒有士兵?”石夢泉不解。

“你也是將軍了呀!”玉旒雲道,“我的部下不就是你的部下——再說,咱們還收編了趙臨川的餘部呢!”

“我才當了一天將軍,還沒習慣呢。”石夢泉笑笑,“那麼,是要讓這三萬人全數解甲歸田麼?”

“萬萬不能。”玉旒雲道,“南方楚國,其南又有西瑤,北邊有蠻族,東面還有剩下半條命的鄭國——沒有一個不在轉鬼心思的。若是遠征大軍齊齊還鄉,被細作瞧出破綻,難保這些國家不聯合起來進攻咱們。到時交鋒起來,難道靠劉子飛、呂異和司徒蒙這些酒囊飯袋?”

“劉將軍和呂將軍似乎很想到原來鐋國的地盤上去做總督呢。”石夢泉道,“不知他們如果到了地方上,會不會組織屯田?”

“哼,你以爲他們是觀音菩薩?”玉旒雲冷笑,又說回正題,“你看看我們那三萬人的籍貫,凡是原籍南方的,就跟你走。也不只限於南方七郡,只要靠近的都可以。帶個一萬多人,就足夠了。我會跟兵部說,是我放他們回鄉探親。到秋收之後,你們再回來。”

這倒是個好主意,石夢泉想,又問:“那冬季滅蝗卵的事要怎麼處理?”

玉旒雲微微皺了皺眉:“這的確叫人頭疼。不滅,則明年又多一項後顧之憂;滅,士兵放假久了,各國探子難免要看破玄虛,況且”她頓了頓,忽然唸了兩句詩:“大凡萬事悉如此,禍當早絕防其微。蠅頭出土不急捕,羽翼已就功難施。”

石夢泉聽着有些耳熟,想起方纔在顧長風家裏的某本治蝗的書籍裏看到過這詩,意思大約是勸人及早剷除蝗蟲卵。

而玉旒雲吟罷,卻道:“與楚國之戰何嘗不是這樣。他們一戰失利,士氣低落,如果今年給了他們喘息的機會,來年便真的‘只驚羣飛自天降,不究生子由山陂’了!”

那便難免要有第二個十五年的煎熬!石夢泉默默地捏着拳頭。

“天道”玉旒雲喃喃,“莫非真的不可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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