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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戴錦華:對用日常生活中的道德來要求和淨化文藝作品感到警惕

來源:男爵風    閱讀: 2.61W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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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 | 董子琪

編輯 | 黃月

“給孩子的電影不等於兒童片、不等於卡通片,更重要的是,不等於簡單、明確、陽光燦爛,不是所有以孩子爲主角或名爲兒童片的電影對孩子來說都是貼切的。”昨日,在思南文學之家,學者戴錦華與作家毛尖圍繞日前出版的新書《給孩子的電影》進行了一場對談。

《給孩子的電影》由戴錦華編著,是一本送給孩子的電影入門書。她和編選團隊遴選了50部電影,按照電影史的順序排列,從1925年上映的《戰艦波將金號》《淘金記》開始,一直講到2019年的《流浪地球》。戴錦華在序言中講述了編選此書的緣由:“當我與電影初墜愛河之時,我已成年。彼時彼地,我心心念唸的是,若是我在孩提時代、青蔥年華便能看到如此豐富而傑出的電影,我的生命也許便會有所不同?我也許能更早地窺破自己、洞察生命、理解社會、擁抱人生?”

戴錦華認爲電影的教育是愛的教育,但這種愛不是今天快餐文化所說的“甜甜的、有奶油花的、灑滿了糖霜的愛”,電影表現的是情愛、是親人之間的愛、是對生命和世界的愛,也是同理心和共情能力,是由自身到達別人、從此處到達彼處的鑰匙。

她說自己之所以會選擇1980年的日本影片《遠山的呼喚》,是因爲它是溫暖的而非矯情的,“這種溫暖不是刻意生產出來的、虛假的溫暖,而帶着痛和沉重、帶有社會黑暗和個人創傷,最後我們執手相看淚眼,走下去和活下去。”戴錦華在活動現場說,“今後的世界可能會越來越艱難,我很難相信明天會更好,以及我們孩子一定會生活在比我們更好的世界當中,他們可能會面對我們從來沒有面對的東西,他們需要從內心找到那種力量,就算山窮水盡的時候,看過的電影的畫面可以閃回。”之後她補充了一句,坦言自己 “有點濫情了,我這人不太濫情”。至於爲什麼會選《流浪地球》,她認爲這是一部相對成功的中國人複製的好萊塢電影,好萊塢敘事模式中也有一些諸如“人定勝天”這類中國元素,而太陽熄滅後把地球開走的設定,是科幻和好萊塢沒有的豪情氣魄。她本來只是想跟大家分享這部電影有好萊塢的流暢和奇觀式的好看,沒想到要放大到代表中國崛起這樣巨大的意義上。“後來聽說很多人在電影片頭就開始哭了,我開始對自己的選擇有點遲疑。“

毛尖在活動現場發問爲何書中沒有收入明顯色情與暴力的影片,戴錦華回答說,這些年來她對網絡常見的道德審查規範深表懷疑和憂慮,如果做一本普通的電影欣賞書,她不會做任何妥協;但這是一本給孩子的書,因此有一些妥協,“我不是要保護孩子,我是爲了保護那些自以爲懂孩子的人,爲了保護自以爲要保護未成年人的成年人。我們在新聞媒體和各種短視頻APP中看到的色情和暴力還少嗎?”戴錦華說,“沒有比禁忌更清晰的標誌,告訴孩子別幹什麼,那簡直是誘惑。”在對談之後,界面文化對戴錦華進行了簡短的採訪。

對話戴錦華:對用日常生活中的道德來要求和淨化文藝作品感到警惕

界面文化:你在活動中提到,“給孩子的”不代表是“兒童向的”,“兒童向”有什麼問題嗎?“兒童向”的對立面又是什麼呢?

戴錦華:“兒童向”本身不是問題。我所接觸的“兒童向”的問題,首先是它把低齡等同於低幼,想象兒童年齡小,智能一定也低;另外我們有一個強大的、一廂情願的保護意識——今天的家長想要劃個圈,把孩子放到圈裏,生怕孩子出圈,也擔心圈外的邪惡傷害到他——這其實是你自己的想象,孩子從來沒在這圈裏,而且這個圈不能保證社會上那些真正具有傷害性的力量去傷害他;或者我們一定想象孩子的世界沒有黑暗、邪惡、骯髒,總是陽光燦爛、充滿正能量,更大的問題不在於正能量,而在於正能量是如此地單一與單調。在這樣的意義上,我完全不認同《給孩子的電影》是兒童向的,在編這本書的時候也完全不參照那個標準。

界面文化:《給孩子的電影》一書裏收入了《流浪地球》這部電影。在中國科幻史上,科幻和兒童經常是聯繫在一起的。爲什麼很多科幻片都被視爲兒童電影?

戴錦華:這是一個歷史的事實和規定。原來我們在國家的文學體制當中設定了一個兒童文學的類型,把科幻等同於科普,把科普大致設定在兒童文學的項目裏,所以歷史地存留了科幻與孩子的聯結。在世界範圍內,科幻是一個“二戰”後全面崛起的文類,緊密聯繫着“二戰”和“冷戰”的歷史事實。

在英美的科幻寫作當中,有兩個特徵非常清晰:一個是對世界面臨的巨大危機發出警報,經常是反烏托邦的、有些黑暗的;另一個特徵是美國政府曾非常有效地把重要的科幻作家組織在太空總署NASA裏,鼓勵他們寫作,作爲太空探索和國防工業的應用文,就是“你們來想象,我們來實現”——這兩個特徵表明了,在世界範圍內,科幻和兒童是相距甚遠的主題

中國正在經歷全球化的過程,本土的歷史脈絡仍然有意義,同時又深受國際的衝擊,所以怎麼重新定義科幻倒是個挺有意思的命題。我們的“科幻即科普以及兒童文學”和他們的“科幻即應用文以及向世界拉響警報”之間的聯繫是什麼?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我們倒可以借鑑西方的科幻。中國某種程度上已經經歷崛起、站到了前列的位置,所以不再是趕超邏輯之下的狀態,於是我們需要警惕那種科學進步的單一信念,同時也要警惕“二戰”所提醒我們的——科學可能會被邪惡的力量利用,科學可能會具有戕害人類甚至毀滅人類的力量,從孩子們開始反思和警惕其實挺必要的。

對話戴錦華:對用日常生活中的道德來要求和淨化文藝作品感到警惕 第2張

界面文化:你之前也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以《流浪地球》爲代表的中國科幻可能過於元氣滿滿,缺少對發展主義的質詢。

戴錦華:美國那麼多讀者擁抱《流浪地球》,我特別可以理解,今天美國科幻當中那樣的元氣完全喪失了,所以對美國來說,那是再也找不到的有力度的表達;對於我們來說,它完全是在我們的文化土壤中生長的,而我們某種意義上已經走過了那個階段。所以劉慈欣、韓鬆算老一代了,新一代的科幻寫作已經不一樣了。我們也在丟我們的元氣,但也開始增加反思,所以在把孩子和科幻重新聯繫在一起的時候,我們也想分享我們的元氣和反思。

界面文化:你在剛纔的活動中提到當今世界正在分裂,這是對世界和未來的悲觀態度嗎?

戴錦華:我不覺得是悲觀,因爲前五百年的歷史是歐洲引導的歷史。以前我們好像有人類共識,但事實上我們只能把自己想象成歐洲人,因爲“人”或“人道主義”這個字,就只是指歐洲人而且是歐洲男人,連歐洲女人都不算。今日全球正處於變局當中,這種混亂可以視爲一種開始。不是說我們要用中國替代美國,而是開始思考我們是不是有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再下一步是不是可以跟別人分享(而不是讓人接受)。在任何意義上,我都夢想着一個尊重差異和多元的狀態,我認爲那毫無疑問是健康的狀態。

界面文化:你剛也講到,對現在網民的“道德主義的標準”深表懷疑……

戴錦華:這種現象無處不在,包括對電影、對故事、對電視劇、對明星的態度,還有在豆瓣上打分的態度。不是說這裏面沒有真問題,藝術的不道德論是持續了幾百年的論爭,在生活中我們真的會去痛斥那些渣男或邪惡的女人,真的不想跟他們講話,那在藝術作品中可不可以去書寫?如何書寫?一個道德上的敗類是不是可能是一個非常迷人的文學人物?是不是讀到一個非常迷人的、道德不完美甚至是敗壞的人物,就是在誨盜誨淫?這樣的問題持續了幾百年也沒有統一的回答。在看到人們試圖用日常生活中的道德來要求和淨化文學藝術作品的時候,我都會感到警惕,因爲這種“道德主義”一定伴隨着一種社會暴力,一種對更多元的、尊重差異的文化的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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