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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另一個林沖的故事

來源:男爵風    閱讀: 1.1W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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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生

編者按:這裏是一個懷舊劇場。

2000年,助推李安、蔡明亮、陳國富等導演打開早期事業版圖的電影監製與製片人徐立功,從幕後轉至臺前,找來才女王蕙玲擔綱編劇,聯合尹祺執導了電影《夜奔》。

圍繞崑曲摺子戲《夜奔》,文筆細膩的王蕙玲寫出了三男一女情感糾纏的曲折,初執導筒也是最後一次擔任導演的徐立功,也讓劉若英、黃磊、尹昭德等演員,演活了紅塵情事的詭譎。

《夜奔》:另一個林沖的故事

電影《夜奔》海報

《夜奔》:另一個林沖的故事 第2張

黃磊飾演少東

《夜奔》:另一個林沖的故事 第3張

劉若英飾演英兒

有意思在於,影片中武生名角的命運雖然與他扮演的林沖連爲一體,他與摯愛少東、知己英兒、情人黃子雷以及師父等人的糾葛,卻是王蕙玲對於林沖與兄弟魯智深、妻子貞娘、朋友陸謙以及上司高俅等人關係的解構。同時,擅寫女性的隱忍與堅韌的王蕙玲,關注男性之間愛恨情仇的嬗變之外,也讓或身在其中或默默旁觀的英兒,平和應對生活的變數,與王蕙玲此前此後用女性命運的流變描摹世間的編劇作品發生關照。

《夜奔》:另一個林沖的故事 第4張

編劇王蕙玲

臺上臺下形象統一的林沖

電影《霸王別姬》中,關師傅臨終前向衆弟子示範《夜奔》的表演,把“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的林沖視爲蓋世英雄。不過綜合小說《水滸傳》和以林沖爲主角的文藝作品來看,豹子頭林沖是正直的豪傑,也像沒膽的懦夫。

宋末朝野上下腐敗不堪,林沖儘管同情蒼生,常常伸手幫助弱者,但也頗爲看重八十萬禁軍教頭的官職,只敢“濟貧”不敢“除暴”。高衙內寺廟調戲林妻,林沖思慮他是頂頭上司高俅的義子,忍氣吞聲不了了之。剛在廟裏與林沖結拜的魯智深抱打不平要取高衙內性命,林沖考慮自身仕途,按住了兄弟手中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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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別姬》中關師傅把林沖視爲蓋世英雄

其後,林沖經歷被陸謙出賣、中了高俅等人的奸計誤闖白虎堂、滄州充軍的路上差點被兩個解差害死在野豬林等人生拐點事件,依舊沒有學會如何對人產生恨意,也仍然以退爲進。野豬林裏魯智深把他救下,揚言殺掉解差,他聽聞慌忙制止。林沖不願魯智深罪及解差固然是因心性本善,認爲“冤有頭債有主”,但更爲關鍵的是,他抱持再爲朝廷效力的念想,不想“錯上加錯”——不少與林沖相關的影視劇裏,起了殺人念頭的魯智深,更提出事後一道行走江湖或者投奔梁山,林沖的搖頭否定加重說明他有顆冷靜的頭腦,非常清楚一時的爽快可能換得永生的後悔。

直到風雪夜借宿山神廟,林沖聽到陸謙等人的談話,眼見大火燒了草料場,方纔醒悟自己早就無路可退展開殺戒。比起衆多“梁山好漢”,林沖落草爲寇時心不甘情難願,只有滿腔的無奈。

崑曲《夜奔》呈現的正是林沖被逼上梁山前的複雜心境。他感慨“實指望封侯也那萬里班超,到如今生逼做叛國紅巾,做了背主黃巢”,悲痛於“望家鄉,去路遙,想母妻,將誰靠”,只能“懷揣着雪刃刀,行一步哎呀哭,哭號啕,急走羊腸去路遙”,盼望“到梁山借得兵來,高俅啊!賊子!定把你奸臣掃!”

《夜奔》:另一個林沖的故事 第6張

電影戲中戲崑曲《夜奔》中的林沖形象

以“戲中戲”形式出現在電影《夜奔》裏的崑曲《夜奔》,主演藉助戲文悲嘆的,不止林沖的命運,更是他自己的小半生。他是戲班師父從廟內撿來的,姓甚名誰全然不知,所飾角色一直是他的代號,演林沖出了名,他也就成了“林沖”。臺上臺下姓名的重合,是再明顯不過的象徵,指向他與林沖命運的相似。師恩如山,壓得他像林沖唯命是從高俅般,接受師父對其身體的侵犯與虐待;戲班似家,爲了一家老小的生計,他讓闊少黃子雷買斷了身體和自由,堪比陸謙一直躲在林沖身後搗鬼。

於是,上臺借林沖之口大聲吶喊,成爲“林沖”紓解內心憤懣的唯有途徑。待到英兒與少東闖入他的生活,少東指給他看向遠方的光芒,他也只是知曉了“生活可以在別處”,並沒做出反抗的行動——就像林沖僅是羨慕魯智深的灑脫,並沒打算與他一起闖蕩人間。直到愛情與事業雙雙受挫,眼見師父又把魔爪伸向師弟,他才以打死師父的方式,任由內心累積的壓抑情感傾瀉,並在殺人後如林沖那樣,深夜踏上逃亡路。

戲裏戲外有別的男性情誼

按照傳統觀念,林沖與魯智深當然只有英雄相惜。魯智深對小弟林沖的暗中掩護與及時相救,儘管沒有到達“士爲知己者死”的境界,但依舊完美詮釋了兄長的古典含義,歷來都是講述林沖故事的戲劇影視裏的重要着墨——魯智深甚至漸漸取代了《水滸傳》中柴進的功用,影響或促成林沖奔赴梁山。

1928年中國早期影人任彭年執導的默片《豹子頭林沖》,1958年舒適與吳永剛聯合導演、舒適主演的電影《林沖》,1962年崔嵬連同陳懷皚執導、一代京劇大師李少春編劇兼主演的京劇電影《野豬林》,1972年邵氏出品、嶽華主演的電影《林沖夜奔》等中,魯智深便不僅是優秀的兄長,更像一座爲林沖指明梁山方向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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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的京劇電影《野豬林》中的林沖與魯智深

然而在1993年的香港電影《水滸傳之英雄本色》裏,梁家輝與徐錦江分別飾演的林沖與魯智深,關係卻有些非同尋常。林沖“冷落”王祖賢出演的美嬌妻,沉溺於與魯智深的比武切磋。兩人從地上打到牀上又打進家用浴池的情節,給觀衆留下想象空間。魯智深在野豬林救完林沖,差點做出舔舐他腳上瘡口的舉動,更令人浮想聯翩。不過關聯同期香港商業電影中的插科打諢元素,這種曖昧甚至豔俗的劇情設計,或者並非創作者的有心爲之,只是順應市場潮流刻意製造的喜劇效果。

《夜奔》:另一個林沖的故事 第8張

《水滸傳之英雄本色》劇照

但在電影《夜奔》中,“林沖”與少東的感情,卻不帶任何玩笑性質。在美國浸淫大提琴藝術多年的少東,任由未婚妻英兒拽着欣賞不甚感興趣的崑曲時,被武生“林沖”蒼涼豪邁的嗓音吸引,東西方音樂有了交匯的可能性,預示兩人的愛情將在精神層面展開。少東連看幾場演出,成了“林沖”的“迷弟”,拉着英兒找他拜師,緩緩吹響崑曲的伴奏樂器長笛。之後,他與“林沖”依偎在長城垛口,聽罷“林沖”三言兩語便能交代完畢的身世,他化身爲“兄長”,像幫林沖謀劃未來的魯智深一樣,對着開闊的風景糾正“林沖”戲子的自我定位,鼓勵他勇敢去做藝術家,使得“林沖”明曉存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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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兒與“林沖”

《夜奔》:另一個林沖的故事 第10張

少東跟着“林沖”學吹長笛

當晚,“林沖”的表演達到新的高度,側寫他與少東初步完成靈魂的交流。這也刺激“林沖”做出反叛的舉措。演出結束,他逃脫師父和黃子雷的“圍剿”,與少東、英兒來到郊野,圍着篝火飲酒歡笑。這抹生命裏稀缺的亮色,讓他確認對於少東的愛意,但不足以照亮他以後的路途,他選擇回到黃子雷身邊。直至與少東在公共浴室不期而遇,他才決定打破黃子雷套在他身上的情感枷鎖,無奈少東並沒做好與他靈肉結合的準備(看似是因少東內心有愧英兒,實則是他不敢正視自身,此前“林沖”點菸時他把菸頭湊過來,一根火柴點燃兩支香菸的畫面說明一切)。大雪紛飛的夜晚,少東的“一個背轉身”,讓兩人“既是生離,又是死別”,更讓“林沖”的命運軌跡,進一步滑向林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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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火柴點燃兩根香菸

《夜奔》:另一個林沖的故事 第12張

少東與“林沖”的最後一面

“林沖”與少東的轉身錯過令人惋惜,但假若單論愛情,作爲黃子雷的一生唯愛,某種程度上他又是幸運兒。黃子雷起初對“林沖”的示愛,帶有一定的強買成分,可是“林沖”消失後他的滿世界找尋,無疑拓寬觀衆對於“矢志不渝”的理解範疇。想想《霸王別姬》中的袁世卿,言語縱然說得動聽,終究在程蝶衣遭遇人生大劫之時棄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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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別姬》中的袁世卿與程蝶衣

或許正因看仔細了黃子雷的真心,“林沖”在自身難保的亂世,沒有丟下潦倒困頓的黃子雷,相反盡其所能將他照顧。經濟最爲拮据的時刻,“林沖”甚至拿着少東送給英兒,英兒又轉贈他的少東信物,一把水晶玻璃製成的迷你大提琴走進當鋪。好在,當鋪老闆認爲提琴並無典當的價值。直到送走黃子雷,“林沖”才以偷渡的方式,踏上赴美的征程。只是天地無情,最終與少東見面的是他的骨灰。

可堪安慰的是,那把水晶提琴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少東手裏,與“林沖”送給少東的長笛,成了一對再也不會分開的“愛人”,陪伴少東慢慢變老。

吞嚥苦果補綴破碎的女性

電影《夜奔》伊始,展現老年少東紐約生活起居的鏡頭裏,交叉剪輯了幾組少東、英兒與“林沖”相遇前的畫面。那時,少東在紐約過着和大提琴相依爲命的日子,與遠在天津的未婚妻英兒不曾謀面,但兩人飛鴻傳書許久,彼此早已熟悉。“林沖”則跟隨戲班,趁着夜色從北京奔赴津門,想在這座被譽爲“戲曲大碼頭”的城市站穩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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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兒與少東在紐約

《夜奔》:另一個林沖的故事 第15張

英兒與少東在天津

往事浮現,少東與英兒平緩的畫外音響起,兩人的書信內容袒露給觀衆,帶出英兒在三角關係中,一面參與一面旁觀的身份。她和少東更樂意視彼此爲知音而非戀人,兩人不自覺間都愛上了“林沖”。但“林沖”只把英兒看作知已,一腔愛意全給了少東。三人結伴,歡樂相隨,一顆愛情的種子揹着單純的英兒悄然萌芽。直到報章將這朵愛情之花公然扼殺,英兒恍然醒悟自己一直在演女配的角色,同時當着兩位男主角的觀衆。

《夜奔》:另一個林沖的故事 第16張

三人生命中的共有亮色

英兒癡迷崑曲,曾給少東寫信稱“心甘情願地沉浮在一個虛構的世界裏”。可是少東與“林沖”的故事並非“戲臺上的忠義與情愛”,她必須面對現實。假如依照通俗劇的套路,英兒或許應該歇斯底里地質問兩人。但她只是對着逃命的“林沖”短暫發了一通火。她把少東送她的水晶提琴轉贈“林沖”,又把後者的長笛交給少東,主動恢復了與少東的友誼。再遇已經改名爲“張衝”的“林沖”後,她充任起兩人互訴思念情愫的“郵差”。得知赴美找尋少東的“林沖”死亡的消息,她又來到少東身邊,與他一起哀悼兩人共同的愛人,並與他“完成”二人當年的婚約。

由是,英兒讓少東懂了何爲天意弄人,他心理上對於英兒和“林沖”的愧疚,轉化爲坦然。坐在三人墓碑前的少東,用“這裏埋的一個是我妻子,一個是我愛人”回答陌生人的好奇。“望家鄉”不再“去路遙”,他們三人的靈魂,在異國他鄉擁有彼此。

結合結尾回想開場,不同年代的少東在公交車上的“隔空相看”(老年少東面帶微笑望向前方的鏡頭過後,是似乎感應到什麼的少年少東回頭張望的畫面)筆觸,其實已然說明走到人生盡頭的少東,已經與自己和解。只是觀衆要看完全片,纔會明白英兒溫柔的力量。

這種讓女性默默吞嚥生活苦果,又讓她們將破碎得體補綴的處理,貫穿王蕙玲的劇本創作。王蕙玲爲李安創作的三個劇本,便均是如此。《飲食男女》裏看似出格叛逆的二女兒,從父親手中買下留有她諸多複雜記憶的房子,令被時代肢解的家庭,塗上了粘合劑。《臥虎藏龍》裏的呂秀蓮,忍着哀痛讓間接殺死李慕白的玉嬌龍,前往武當山與羅小虎團聚。《色|戒》裏的王佳芝,臨末心頭一軟,向易先生髮出逃命的提醒。甚至,王蕙玲與陳凱歌聯合編劇的《妖貓傳》中,大唐盛世的象徵楊玉環,甘願以自己的死亡,阻止帝國的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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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男女》劇照

王蕙玲筆下,女性對於男性、家庭、國家而言,常常既是犧牲者,亦是拯救者。

本期編輯 周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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